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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

我爸沉默的時候表情總是特別複雜,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了解這件事。

因為他是玉皇大帝,是神,所以統帥萬物的時候會顯示出異常的威信,但是在家裡,他卻總是帶著一個複雜的表情,我是他唯一的小孩。

他有的時候會出去外面,不知道去哪裡,回來的時候皺著眉頭,好像有什麼問題解不出來似的,我也從來沒有問過是什麼問題,每次他回來的時候我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很一般的跟父親聊聊天而已。

我的生活,應該算是非常的特殊吧,畢竟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兒。

我有讀書的特權,雖然還是要不斷的織布,但是在這個年紀裡面能夠讀到書的,大概除了我以外,仙界我不敢說,但人界肯定沒有。

雖然有辦法讀書,但是說讀到了哪些真才實學我也不敢說,但是說到織布的技巧,這個我倒是有特別的技巧,雖然爸爸請來教我織布的老師都很厲害,但是那些人只不過是技師而已,並沒有辦法突破自己技術的界線,很多時候要在技巧上面加上變化,反而會讓織出來的布更添光彩。

讚美我織出來的布的人總是充滿了宮廷,不知道是他們真的能夠欣賞還是只是因為我爸是玉皇大帝而讚美,也不清楚他們到底知不知道藝術是什麼東西只是一味的盲從而已?

故事的開始是在某一天,我爸依然帶著他難以解讀的表情回家的時候,突然興高采烈的跟我說(那個表情轉變的很突兀,但是他大概沒有發現):

「女兒啊!看來妳也要長大成人了,要不要找一個人嫁出去?要在仙界裡面結婚嗎?」

「不要,我不喜歡在仙界,因為每件事情排場都很大,我覺得不需要,我比較希望能夠在人間生活。」

「人間嗎?女兒妳的想法真奇特,我常常去人間巡視,女兒妳不會喜歡的,仙界有這麼多條件很好的男生,妳不好好考慮看看嗎?」爸爸的建議雖然聽起來開明,但是卻帶有著一點點的強迫。

接著他想了一下:「我知道,妳不太清楚在人間的生活對不對?可以的話我可以先讓你下去人間看看那邊到底是怎樣,這樣很快你就會改變意見了。」

雖然我非常想說我不會改變意見,但是有機會去人間看看有什麼不好呢?這樣說不定真的可以遇到什麼好男生,假如可以的話,就可以不用待在這個無聊的仙界了。

「可以不要派和隨從嗎?我想要有一些自由的空間。」我說。

「可以,既然女兒妳都已經長大了,我也不會去干涉妳的自由,但是妳必須每年送十二件玉錦天衣上來,不管怎樣工作的事情都不能夠荒廢,可以嗎?」

「可以,什麼時候送上來呢?」

「每年的七月七日。」爸爸說,不對,他又露出了一個難解的眼神,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七月七日,完全沒有辦法想出原因,不過看他的樣子,我真的不想知道,總覺得我不應該知道,應該是因為爸爸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竟然不帶有任何感情。

沒有喜悅、沒有哀傷、沒有任何看似合理的表情,只是用很平和的口吻說出這一句話。

他也曾經用這個口吻說過另一句話,那是我這一生永遠無法忘記的那一句:

「我是玉皇大帝,我什麼都知道。」然後露出某種微笑。

下到人間的第一天還不習慣沉重的腳,還有身上帶有非常非常沉重的金錢們,這就是人間的重量嗎?但是我卻因為這個重量而感到溫暖。

好不容易才慢慢習慣在人間走路的方式,也慢慢習慣在市集裡面買到的食物,雖然並不是非常好吃,不過所謂的蔬菜無論怎麼煮都會是蔬菜,不要拉肚子就好了。

所以我在人間反而開始喜歡上吃青菜,因為這是唯一跟天上差別不大的食物,關於住的地方我還我還沒有找到,但是理論上來說一定會有的,其實我完全不相信我爸不會在暗中偷偷知道我的情報,為人父母的應該都是這個樣子。

第一天晚上在想要住在哪裡的時候,覺得這個問題遲早會解決而把它放到一邊,反而開始想這個月需要織的衣服的樣式是什麼?要怎樣才能夠超越自己之前的作品呢?想著想著低著頭走在路上,突然撞到一個東西被彈開。

糟糕,在我的左後方是一個池塘,而且剛剛是撞到右前方的人,我盡力想要穩住身體,但是發現這其實不太可能,因為撞擊的時候出乎我的意料,所以我就直接掉入了池塘裡。

水很冰,跟外面的空氣差很多,幸好池塘裡面的水還算是乾淨的,不然我二話不說就會用各式各樣的方式把撞到我的人殺了。

雖然我學過如何罵髒話,而且現在這個時候很適合罵髒話,但是我還是忍住了,畢竟我還是從天上來的。

「小姐有受傷嗎?對不起我剛剛沒有看到妳。」這才發現我剛剛撞到的是一頭牛,牽著牛的男生這麼問我。

很想說難道他看不出來我現在很想殺人嗎?

「小姐我知道你需要什麼,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接著那個男生就跑走了,真的跑走了耶!

水真的很冰,我的前面有一頭牛,我在跟牛對看,

「笑屁阿!」

「對不起失禮了,我是玉皇大帝派下來幫您打理住宿的。」

我突然大受驚嚇:「所以剛剛說髒話會被我爸發現嗎?」

「很遺憾並不會,因為他只有派我下來而已。」

看這這頭牛的嘴巴並沒有動,他到底是怎麼說話的呢?

「這是腹語術。」他解決了我的疑惑。

「等等,所以我本來就一定會撞到你然後掉進水裡嗎?接下來我就要跟這個男生要地方住,你的意思是不是這樣?」

「不愧是玉皇大帝的女兒,果然很聰明。余欲無言。」

「那等一下要怎麼跟他說住宿的事情?」

沉默了幾秒,沒想到他真的不說話。

「你以為你是孔丘嗎?你不幫我的話我要怎樣啦?」

結果那頭大笨、具有靈性的牛還是不跟我說話。

水很冰,有那麼一剎那覺得我和這頭牛會永遠待在這裡,而那個男生也不會回來了。

心中有那麼一點點害怕,那麼一點點怕孤單突然湧出來,在查覺到這個感覺的同時,那個男生回來了,手上還拿著一個很大的棉被。

「我找不到適合你的衣服,只能拿這個棉被了。」他說著。

「這麼重怎麼用啊!」我想到我才剛來到人間,這樣抱怨著。

「我媽媽說,越重的棉被越溫暖,太輕的棉被根本什麼都辦不到。」聽到這句話,我好像想到了某件事情,但是接下來就忘記了。

「有替換的衣服嗎?」他問。

「當然沒有!」接著他面露難色。

「有織布機嗎?」我趕緊接著問。

「有,我媽媽留下來的。」他說。

「那就好。」我又看了牛一眼,它好像在笑,不管了,我拿起那一個大棉被背在自己的身上,就這麼一路走到了他的家。

剛開始覺得棉被很重,但是後來真的就跟他說的一樣,漸漸感受到了棉被的溫暖:「你的媽媽一定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她阿,只是每天笑著笑著而已,很少說話。」

漸漸的,隨著我們走路到他家裡的時候,聊起了各式各樣的話題,各式各樣我沒有聽過跟人有關的奇聞軼事,例如乞丐拉,天上沒有乞丐,還有革命,我根本沒有辦法想像到底怎樣可以推翻掌權者。

尤其是武王伐紂的故事,總是會讓我特別的嚮往。

我跟他之間沒有任何的關係,我只是住進了他媽媽以前留下來的房裡不斷的織著布,有的時候他會跟我說起他以前的故事,我總是會因為這是人的故事而仔細地聽著,爸爸說我會想來人間只是因為還不習慣而已,只要習慣了就會知道人間並不比天上好,而我也害怕他的預言會成真,每天戰戰兢兢的過著生活。

第一個七月七日,把十二件衣服交給天上之後,打算來看星星,於是我問他哪裡看星是最好的,於是他就逮我到了一個有點遠的地方,躺著,我在看天上哪顆星星是哪個天上的官員。

突然他開口了:「我媽媽曾經也有帶我來看星星,她跟我說:『有一個傳聞,是在遙遠的天空的另一邊,每個星星都是一個居民,那邊的生活跟人間很不一樣,沒有人是窮苦的,有吃不完的美味佳餚。』你不會覺得這個故事很荒唐嗎?」

「不會。」我說,因為我就是從那個遙遠的國度來的。

「我媽媽於是指著星星跟我說:『你看那些星星好漂亮,所以阿,人們總是會嚮往在那邊的生活。每個人當然都想要當最厲害的人啊!但是阿,每個人都仰望星星就忘記自己採的土地了。那些住在天空裡面的人一定沒有辦法聞到大地的氣息,你知道嗎?這就是生而為人的幸福。』這是她少數幾次講很多話的時候,其他的時候她都在微笑。」

因為天很黑,所以他沒發現我竟然不小心哭了出來,什麼人間的幸福,對我來說很遙遠卻又很親切。

「你的媽媽一定是很厲害的人。」我說。

接著我感覺到我的心跳,於是我簽了他的手,親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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