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握彩虹

00

「存在就是被知覺。」

--  George Berkeley

01

她的存在總是令人費解。

每一個寫小說的人總有幾個最特別的故事，這個故事與其他故事最不同之處在於這些故事並不會有什麼特別怪異的事物，卻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怪異。例如太宰治在他的文章中描寫一直反方向轉的轉輪，這意味著他一生當中的不幸，我們大可以說這是迷信，然而如果仔細思考起來就會發現這與迷信相距甚遠，因為我們找不到任何會使得轉輪反方向轉的原因，由此得知，這個事件的起因只能是怪異，換個角度想，怪異的事物也沒有分大小，就算僅僅是一個會垂直向上飛的寶特瓶就已經足夠詭異，或許，也正是因為這種微不足道的怪異才會烙印在人的腦海裡。

對她來說的那個故事，對我來說或許是永遠都沒有辦法理解的，因為這個故事實在是太過瑣碎與平凡以至於我第一次聽到還覺得這個故事荒誕無稽，那是在我國中的時候……

老師宣布了一篇作文題目：影響我最深的故事，我寫了我的一些朋友突然翻臉，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朋友這件事，老師要班上的同學互相交換文章分享，於是我就看到了她那個在也平凡不過的故事：

她小時候，在廁所裡面洗澡時，陽光直射進來於是眼前產生了一道彩虹，接著，多愁善感的她被彩虹的美所誘惑，於是她站在浴缸上伸手握緊彩虹，接著因為重心不穩而跌了一跤，昏了過去，最後家人發現有異才衝進門來把她送往醫院。

「妳這麼小也有記憶喔？」我問，在全班嘈雜的氛圍當中。

「沒有阿！那是因為我常常做了一個夢，是我飛到天空中抓住一個長長的彩虹，然後我就突然跌下來了。」她說：「之後我媽媽才跟我說這個故事。」

「那妳這樣不是離題了嗎？」我笑笑地說：「老師要我們寫的是影響我最深的故事，可是這聽起來妳還是事後知道的。」

她轉過身來，露出脖子後方的傷疤：「這就是我那天摔倒之後的傷疤，這樣不算是影響嗎？」

「呃……」我說：「算啦！但是不是基測作文要寫心理上的故事比較容易得高分嗎？身體上的影響感覺還是有點離題。」我顧慮的說。

「是嗎？」她說：「可是我總覺得……」

鐘聲幾乎要淹沒她所說的話。

「什麼？」我問。

「那個故事讓我與眾不同。」她補上她剛剛沒說清楚的話。

存在，也許是那個故事讓她成為與眾不同的存在，到現在，我都還能夠想像她給我的那種感覺，一個人說出不符合她年紀的話語，無關乎這有多麼不食人間煙火，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的遙遠了。

02

回憶起一個人小的時候總會喜歡暗戀班上的同學，但是由於過度害羞卻不太敢跟暗戀的人說話，每當我經過我所暗戀的人的身旁時，都會感受到一股無可言喻的緊張，讓我頓時一個字也都吐不出來，只能遠遠的被她的美，或是我對她的崇拜所懾服，儘管現在還是會遇到這種狀況，但是老練的我現在知道只要閉上眼睛一切就過去了，那只不過是視覺欺騙了我的靈魂，只要掩蓋了視覺，什麼致命的吸引力怎麼都不存在。

然而卻有另外一種人，雖然漂亮的程度不輸我所暗戀的那一型，但是怎麼說都少了一種美妙，在這種人身邊說話是自然而然的事，也不會特別去想喜歡或不喜歡之類的，雖然偶爾會把這個當成飯後的笑話。

「你聽的懂剛剛老師在上什麼嗎？」她問：「我不太知道為什麼液面下的壓力會往每個方向都有？」

「這是科學家做出的實驗結果吧！沒有為什麼。」我回答，老實說我還覺得她問的問題有點奇怪：「壓力本來就是那樣定義的吧！」

但是為了禮貌起見，我還是去問了問老師，得到的回答也沒有什麼特別，我回到座位上跟她說：「我剛剛問老師，這是科學家做出來的實驗結果。」

她不自主地整理了一下頭髮，我的視線也不自覺得沿著她背後的長髮往下延伸。

「可是雖然是這樣，但是我不懂，我不了解為什麼？」她又再度問出了一樣的問題，儘管我覺得她問的問題有些可笑，但我還是盡量回答了：「課本上應該有吧！」

「你放學之後有空嗎？」她說：「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

那是發生在我國二下的事，由於我在班上的成績一直都還不錯，她放學後想要跟我討論問題，於是我答應了她，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從那天之後我就幾乎不曾跟她說過話，這對我來說一直是一個謎。

03

我跟她到了麥當勞，雖然我是一個滿省錢的人，但是既然這一次都跟女生出來吃飯了，吃個麥當勞也不賴，

「你可以再說一次你的問題嗎？」我邊吃著薯條一邊說著。

「雖然快要學完國二物理了，但是我一直覺得理化有些地方很奇怪，不知道能不能問？」她說。

「說吧！」

「就像我們課堂上說的原子說，道爾吞認為事物是由原子所構成的。」

「結果最後還不是錯了！」我說。

「但是就算是對的，要怎麼知道他是對的呢？」她問。

我對於這個問題感到很無言，說：「不是做實驗就知道了嗎？課本都有寫這些實驗。」

「但是會不會還有更好的解釋？為什麼科學家說的一定是對的呢？」

「難道你覺得還有其他可能？」我質疑的問。

「我在想會不會根本就沒有原子，我們以為的原子只是一些光和影而已，但是我們卻以為真的有東西在那邊？」

「這怎麼可能，你看這個桌子很重阿！怎麼可能沒有東西。」我指著眼前的桌子這麼說著。

於是她伸出手來抓住我的手，我的心跳加速。

她說：「你看，有沒有可能你的手摸起來是如此的真實，可是卻是假的。」

她這麼一句平的話卻讓我有了無法言喻的心情，或許是愛或許也是嫉妒，我只知道我突然覺得尷尬就把手縮了回來，趕忙說：「怎麼可能是假的呢？你就真的摸到了我的手。」

「但是，」我看著她，頓時看不出她的臉的長相，我懷疑在那一個剎那她在我的眼中已經失去了人形，她說：「有沒有可能你的手就跟彩虹一樣，好像有東西卻又抓不到呢？」

我隨即想起了她小時候摔下去的故事，隨即覺得她很可悲，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她很可悲，難道她想要抓住我嗎？頓時憐憫與厭惡的情感充滿了我的裡面，這太可笑了，太可笑了，但是我並沒有說出來。

「不會吧！這個世界沒有你想的那麼奇特。」我笑著說：「應該不會吧！」

她也沒有接著說什麼，只是盯著我看，我懷疑是不是我的輕蔑被看出來了呢？我感到罪惡，畢竟她問這個問題也沒有錯，那為什麼我會瞧不起她呢？

「算了。」她落寞的說：「原本我還以為你會告訴我答案。」

我不發一語，僵在那邊，隨後的氣氛永遠都凍結在一塊，可能是因為愧疚和我對自己的不了解，她走在前面我走在後面，我看著她垂在後面的長髮，突然很想摸著她的長髮，這怎麼可能是假的呢？但這畢竟可能只是假的，直到她回過頭來說她要搭車離開了，我才跟她說再見，往後，我就再也沒有跟她說過話了，就算有，我也記不得。

04

可能是因為這件事情的緣故，她在班上的成績一直沒有好起來，最後她考上了普普通通的公立高中，往後我也從來沒有想起過她，這一點讓我一直無法釋懷，我怎麼可能把這件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呢？明明她就告訴我她內心最深處的秘密了，為什麼我那個時候卻嘲笑著她呢？

等我開始反省這件事的時候，我已經高二了，那個時候我正在研究所有人的魅力，於是好巧不巧就想起了國中的那個同學，我想起了跟她有關的故事，並且驚訝於為什麼我對這件事情的記性既然這麼差—卻同時也這麼好。

這麼說著，我於是上網查了彩虹的圖片，仔細盯著她看，但這卻也是茫然：「怎麼看都會覺得不是真的嘛！為什麼她會這麼想。」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事情竟然如此瑣碎，也難怪我會瞧不起，我得到這個結論之後覺得自己已經說出了一個好故事，便覺得心滿意足了。

有一次，我在跟同學談論我喜歡的女生的時候，說出我喜歡的女生的樣子：「長髮、有點男性化。」我同學舉了一些男性化的女生的例子我卻都覺得不喜歡。

「怪了。」我說。

「所以就說你的標準不準阿！」我同學吐槽。

「或許還要加上一個條件。」我說：「你幫我看這樣好不好。」

「你說阿！」他說。

「我覺得我喜歡的人還要有自己的想法。」我說：「可能還會提出一些別人沒有想過的東西……」當我講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不太對勁，總感覺我好像錯過了什麼。

我接著說：「你知道我所聽過最怪的想法是什麼嗎？」

「是什麼？」同學問。

「就是他說我的手竟然不存在，我的手這麼真她竟然會說背後沒有東西在那邊。」我說。

「為什麼她會這麼說？」我同學問。

「她有一個小故事，她說：『她小的時候，在廁所裡面洗澡時，陽光直射進來於是眼前產生了一道彩虹，接著，多愁善感的她被彩虹的美所誘惑，於是她站在浴缸上伸手握緊彩虹，接著因為重心不穩而跌了一跤，昏了過去，最後家人發現有異才衝進門來把她送往醫院。』你看這我都會背了。」

「聽起來很淒涼。」我同學說。

「但是我覺得這對國中的同學來說，應該沒有辦法了解這種感受吧！但是或許我現在好像有點了解這種感覺了。」

「你嘗試在了解她嗎？」我同學問。

「對阿！你知道有一次，有一次我跟她出來，就在這一間麥當勞她握住我的手，說你的手摸起來是如此的真實，可是卻是假的，這句話我到現在都永遠沒有辦法忘記，可能那個時候以為她喜歡我吧！」

「可是卻是假的，她好像並不喜歡你。」我同學補了一刀。

「不過這對我的影響應該不太大，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就不太跟她說話了，可能是我覺得她很奇怪。其實那個時候我原本好像有一點喜歡她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後來一點喜歡也沒有，我覺得她這個人一點都不真誠，好像在欺騙我一樣！」我不爽的說。

「也許只是因為她覺得信任你，才會跟妳說這件事情，她想要告訴你眼前的事物不可相信吧！」

「可是她不能說我是假的。」我嘀咕：「這不就是代表她不喜歡我嗎？」

「不對！」我同學說：「我有不同的想法，正是因為她喜歡你才會跟妳說她最重要的秘密吧！就是她覺得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想再提這件事了。」我說：「我覺得都已經過去了。」

但是這個時候我卻在想，如果我的同學說對了，她真的信任我的話，我不就是剛好是她所想的那麼假嗎？就因為那一次的不合，從此以後就沒有繼續聯絡下去，這麼想想真的有一點不捨，但是卻又有一點不諒解：怎麼可能看起來如此真實的東西會是假象呢！

於是我獨自走出了麥當勞，沿著我們兩個曾經走過的那一條路走，她正走在我的前面，我還記得我看著她的長髮而感受到溫暖，但僅僅限於那一下子的喜歡與愛，於是我開始想，會不會她對我來說也是假的，我是不是不曾喜歡過她，因為我也真的沒有暗戀過她的時日……

想著想著，我就回到了家中，我上網查了她的FB，但卻什麼都查不到，或許我連她的名字都記錯了，在無奈之下只好躺在床上，因為今天想了太多很玄的東西，於是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在夢中，我回到了那個時候，當她摸著我的手的時候，我說著：「雖然我的手是假的，但是我是真的。」於是，我緊緊擁抱著她，我感受到那個觸覺就跟真的一樣，那是我無法忘記的感覺，只是，我突然醒來了，發現我僅僅只是抱著一個枕頭而已，這讓我感到荒謬，並且開始嘲笑自己在夢中竟然會以為她存在在我的眼前—

我不過只是有了枕頭的觸覺，

以及記憶中殘留的視覺而已，

除了我能夠知覺到的現象以外，

在夢中的「她」根本就不存在，

儘管摸起來如此的真實。